“将军夫人在为娘娘守灵。”瞧出她的警觉,张弥移了两步挡住他人的视线。
“只有她一人?”
“成妃娘娘膝下无子,王上命十四殿下为孝子,伏波将军为主祭。”拿起案上的犀角梳,张弥尽心梳理着那一头青丝,“如今将军奉命镇守西北不得归朝,将军长子按例代为祭拜。”
彦儿也在宫中?云卿目光凌厉地看向镜中,“北乱已平,我哥哥为何不得归朝?”
犀角梳一滞,张弥下意识地垂眸。
“弥儿?”
这消息怎能让大人知道?若知道了,她……
抿着唇,张弥默默地为她编起小辫。
“镇守西北,防的是眠州吗?”
他倏地抬首,落入那双了然的美目。
原来如此!云卿恍然大悟。
先前是她被噩耗冲昏了头,竟没发现其中的蹊跷。眠州危难,弄墨病重,西北戍防,一切好似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让她一步步走进早已预设好的陷阱。
人生好像是一个圆,不论她如何努力,如何不屈,最后还是回到了终点。就如十年前那样,留给她的只有无力只有痛苦,只有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。
她那么认真地活着,却终究逃不过这个命?
面皮猛地一颤,似有什么要破额而出。云卿咬牙忍着,一次又一次的隐忍让她几近麻木。
张弥缓下手中的动作,小心翼翼地瞥向镜里。镜中的女子花容渐白,眸子泛着如月寒意。忽地她打散发辫,任青丝散了一身。
“大人?”
“弥儿,替我盘起妇人髻。”
千山阻道,万水层叠,几多步履无歇。
她慢慢地合上眼,下意识寻找起今后的路来。
眼前的人形销骨立,一夕之间青王尽显老态。床边,秋净娴虔诚地念着佛经,富有节奏地敲着木鱼。
夫君疾病缠身,贤妻祈愿诵经,看起来真是一对恩爱夫妻。
云卿立在门边,始终走不进这诡异的情境。
“废后秋氏。”卧床的人终于开了口。
“臣妾在。”
“该上路了。”
青王的声音清清淡淡,没有一丝感情。木鱼声渐渐停下,凝视着眼前的三尺白绫,秋净娴的语调出奇平静,“请王上再给臣妾一炷香的时间。”
“废后也怕死吗?”凌准讽刺道。
“不。”秋净娴抬起头,回以轻嘲,“臣妾是想为王上念完《地藏经》啊。”
御极殿里格外的静,两人眼中是赤裸裸的恨意,不是你死就是我活,绝不认输、绝不退让,这就是结发逾廿年的夫妻。
“王上不想知道尹贵妃的事吗?”秋净娴笑得轻快。
眼如利刃,狠绝的目光似要将她穿透。缄默半晌,青王毫无血色的唇瓣慢慢掀起,“准。”
一字定出成败,秋净娴面露得色,悠悠然拾起小槌。
咚、咚、咚……木鱼声轻快,敲得人一阵心乱。
半晌,凌准沉沉唤道:“少初。”
咚!声音戛然而止,云卿不由瞠目。
凌准笑得颇为得意,“怎么?废后不知韩月下就是丰少初?”
十指抠入掌心,秋净娴死死地盯着云卿,一腔愤恨似要瞬间倾泻。
“现在你该明白伏波将军为何会拒绝与小七同谋,又为何不给反军留半点儿生机了吧?”凌准快活大笑,震得胸腔猛颤,“咳……咳……”即便咳出了血,他也没止住笑,“韩月杀原名韩月箫,同眼前这个姑娘一样,都是前幽振国将军韩柏青之后啊。”
秋净娴目光空洞地坐在那里,脸上早已没了血色。
“没错,一开始他们就是小九的人,孤的伏波将军、一手提拔的少年左相,连最亲近的枕边人,都是小九那边的啊!”
倚在床上,凌准深深地凝视着那枝幽香袭人的茉莉,眼中已不再只有那朵玉簪花。
“王上,我的嫂嫂和侄儿呢?”云卿沉声问道。从进殿起她就未曾行礼,右手抚在腰间,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银色的腰带。
凌准答得极快,“成贵妃殁了,他们自然是在墨香殿送终。”
“墨香殿里不见他们。”云卿上前一步,腰带射出寒光。
“哦?”凌准望向一侧,“得显,夫人和世子呢?”
“回王上的话,夫人和世子正在殿外等着觐见新王与新后。”
内侍长推开西边的窗,远方浓荫处隐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。
云卿握紧腰间的软剑,指间尽是冰凉。
重伤后她就不再佩剑,不是害怕了杀戮,只因在那人身边她全无用武之地。而如今,她即便救得了嫂嫂和彦儿,可宫里还有张弥,宫外还有一对刚刚出生的侄儿侄女啊。
眼见她不甘地垂手,凌准缓缓扬起唇角,“孤早就说过,是你的终究逃不过,这就是命啊。不论是韩月下还是丰少初,你都注定是这青宫的女主人。”
“我已经嫁人了。”她语调虽轻,却无比坚定。
“韩家嫡女能嫁的只有一人,孤的继位者、皇朝的第一帝。”
“不。”
“少初,你是聪明人,你该明白留给你的路只有一条。”
“不。”
“你们兄妹俩汲汲营营为的是什么?韩柏青将军战死菰蒲崖,夫妇二人连尸首都未能留下。你兄妹二人不过是想寻回父母遗骸,手刃仇人罢了。要是孤没猜错,你们是想在菰蒲崖设祠堂,让已成孤魂野鬼的父母也有处屋檐可遮风避雨,有炉香火可往生极乐。”
若她没下过地府黄泉,尚可以神鬼之说乃妄谈来安慰自己。可她亲身经历过,怎能让双亲做那野鬼,永世困在菰蒲崖底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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