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觉得，因为忘记了这些东西，就变得不是你了？”赵政端详着我的有气无力的脸庞。
我？是啊，我一直怀疑，失去的东西是不是改变了我？那些情感到底是不是真实？一股挥散不去的阴霾，那梦事物，那不熟悉的房间，夕阳下的声音，那碧蓝却透露着悲伤的眼睛…
怀疑也好，相信也罢，至少我曾感受到她的存在，这就够了。
“我的记忆足以判断我是谁。”我并没有透露出任何伤感，只是抚摸着嘴唇，回味着那一切。
赵政似乎对我的回答相当满意，点头道：“记忆本身十分广泛，但无论是长期还是短期，外显还是潜意识的，在没有自我认知的情况下那就和录像带无异。”
“或许记忆本身就是录像带。”我说道，“录像，储存，播放，如果有必要的话，也可以倒带，甚至扔进垃圾桶。”我又把哪些记忆扔进了垃圾桶呢？
“的确是如此，如果我把你的录像带塞进另一个人的大脑，让他认为他就是你，他可以代替或者成为你吗？”赵政用食指和拇指抚摸着他那满是胡茬的下巴。
我陷入了沉默，如果记忆只是录像带的话，就好比电脑的数据，电脑生成的数据与被导入的数据似乎没有本质区别，最终都会被储存在硬盘中，人也是一样吗？
“那我这么说吧，一个杀人狂把你杀了并且把你的尸体火化成灰撒向大海，杀人狂是个高手，没人知道你被杀了。然后杀人摇身一变变成了你，他以你的身份生活着，有着你的记忆，自称自己是奕明。你觉得他是谁？”
这就好比将我凭空蒸发，然后创造一个新的“我”。
我和“我”的区别。
或者说我和“我“是否可以划等号？
如果从结果而言，我和“我”似乎没有区别，同样的肉身同样的记忆，就好比一加一等于二一般的理所当然，完全一样的条件当然会造成同样的结果。
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“那个’我’，他终究没有经历“录像”的过程，那么这套记忆就是不完整的，它缺失了步骤，与其说克隆人因我的记忆成为我，不如说他只是根据记忆扮演着我。”我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，仿佛一节节高升的竹节，一节都不可缺。
“很好。”面对我的回答，赵政颔首道，“但是，你又怎么确认记忆的真实性呢？你又怎么确认你不是你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摇了摇头，“我能相信的只有当下。”那什么又是我的当下呢？那种生活的真实感，我坐在柔软的座椅上在海上航行，明明此时此刻一定是真实的，却无时无刻的感到一种脱节感，或许这才是我本来熟悉的感觉，枯燥，普通，乏善可陈的生活，但是太多人都是这样生活着，照着一张日程表活着，只是有人一帆风顺，有人饱经霜雪，有人自在，有人匆匆，又有谁去在意自己是克隆人与否。
“辨别不了的真假，又有什么意义呢？”一种莫名的悲伤。
“人类是种很有趣的生物。”赵政转头看向窗外，“无边无际的海，所见到的“真实的世界”，看得见那些来来回回的浪，轰鸣于耳边的声音，就幻想于自己活在这广阔的天地，但实际上只是居住在一个小小的岛上，这种不真实的感觉，海的那种莫测高深，就好比记忆，唯有眼前的才有实感。”赵政摇摇头，叹息着，“太远的远方，太深的深洋，便不在有意义，它们只是映照出了你的渺小，那辽阔神秘莫测的世界和狭隘的岛之间的误差，自然的使人产生了一种脱节感。看着那天空大海，自己却困于岛上，先不论远方，人类所扎根也只是岛的小小的一角。所以啊，人必须立足于岛上，缺乏岛的真实，那便是虚假的人。”
“实在是空虚。”
海鸥滑翔在青空，海豚畅游于碧洋。
岛的真实，矗立在海面之上的是真实，那海面下的又是什么呢？曾经的真实？遗忘的真实?
“那一座座岛屿，那所谓的真实，终有一天会消失，只留下一片汪洋。”赵政那双眼透露着寒光，那种令人窒息的光莫名地让我想起嵌在天花板上的透露着压抑感，锋利的黑色倒三角星。“如果那作座你坚信为真实的岛屿沉没于汪洋之中，你还是你吗？”
我愣住了，赵政的那洞悉一切的双眼似乎把我望到底。我坚信的真实，我的当下，如果我没遇到她？如果我没和她在那朝阳之下？没和她一同在星空之下？一切就会改变吗？
但是，此刻就连这些记忆我也不得不怀疑，是否真实。
一股阵痛，眉心仿佛被撕裂，我便想到了她。
即便是她也终究是只是我的人生的过客，海中的一个小岛，即便是她也只是和我共度短暂的时光，难忘的时光，但是她的确带走了我的一部分，那一部分是什么，我不得而知，她的到来改变了我，她的离去也改变了我，不过我终究还是我，就像她从未来过，亦或是化为了一种别的特殊的存在。记忆是虚假的，那又有什么是真实的呢？自己坚信的真实，或许只是在欺骗自己，安慰着自己。
我只能相信当下。
我的眼睑痉挛着，有些发热，不过没有流下一滴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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