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面有个小山坡,李琰突然策马加速,冲过了山坡,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坡后,我也加快脚步跑上了山坡。
登高而望,坡后是另一番奇景,平原野旷,景物芳菲,红的、白的、紫的野花镶在青草地上,如织似锦,空气中充满了甜醉的气息。
山坳里多了个人影,我离得有些远,看不清楚是谁,只能隐约辨出李琰正和那人说着什么。
我蹑手蹑脚地从一旁绕了过去,悄然隐身在一棵大树后面,这才看清另一个人原来是傅文,他手中提着一把铲子,身后有两个偌大的深坑,显然是刚刚挖好的。
李琰从纤离上解下一个包袱,捧在手中呆呆地凝注,眼中的哀色更深了。
从日悬中天到夕阳西斜,李琰的身形丝毫未动,彷佛已化身雕像,似乎就这样要站到天荒地老。
我望着他的凄凉背影,正自心伤,突然一只大手轻轻搭在我肩头,我惊了一跳,忙回了头,侯承远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,我心中一阵惊一阵喜,他也平安无事!
刚想开口说话,他向我做了个“嘘”的动作,指了指不远处的李琰。我忙又将视线移了回去。
只见李琰缓缓蹲下了身子,将手中的包袱放在地上,取出一个乳白色的坛子,眼波瞬时又变得温柔无限,捧在手中轻抚了半晌,缓缓置入了坑中。
傅文往坑中填好土,竖好碑,虽看不清碑上刻着什么,但也约摸知道那乳白色的坛子中装的是骨灰。
是谁的骨灰呢?脑中倏然间掠过一个念头,心头一阵震颤,看李琰如此哀伤,莫非是…………邱思若?!
我带着疑惑回头望着侯承远,期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。他心领神会,却没有回答,只是略显同情地看着李琰,轻轻摇头。
沉默,通常比语言更为真实。
我侧回头,紧紧捂着胸口,沉重的叹息,你处心积虑、机关算尽,到头来终究不过一场风花一场空。你聪明绝顶、运筹帷幄,可曾料到四年心血会付之东流?此时此刻,你可有后悔当初?
李琰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墓碑,又伫立了许久,忽然弯下腰不停地咳嗽起来,他取出绢帕,欲要掩嘴,手到半空却停了下来,咳嗽还未止住,又悄然将绢帕收入衣中。
我心中泛起了一阵苦痛,声闷剧烈,久咳不止,看来他的病又重了。
傅文神色悲痛,似乎心事如潮,几番犹豫后,忍不住上前劝道:“将军,斯人已逝,生者珍重,切不可如此折磨自己,您这样,邱小姐在九泉之下岂能心安?”
李琰弯腰咳了很久,才渐渐停下,支起身子,勉强笑着道:“你以为我是在为思若的死伤心?”
他凄笑着摇了摇头,缓缓又道:“死,对于思若来说,未尝不是一种解脱,一方黄土隔断了万丈红尘,世间烦恼,岂不比那些早就该死,却不得不苟活于世的人来得幸运?”
傅文凄然地垂首地面,手中紧握着铲子,指节因用力已发白,手背已青筋暴起,似有满腔忧痛无处发泄,只能以此来抒发。
李琰的手轻抚过墓碑,温柔道:“思若,我本该留下来陪着你,可有些事情我还放心不下,你若泉下有知,奈何桥旁、忘川河畔,等我与你相会。”言罢,他开始卸除身上铠甲,每卸下一个部位,就扔进另一个坑中,直至全身卸完。
李琰如释重负地轻轻一声叹息,唇角噙出浅浅笑意,伸手解开束发的白玉冠,抽出青霜割下一束头发,连同白玉冠一起投入了坑中。
我与侯承远不解地对望了一眼,不明白李琰此举是何用意,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而且军中之人向来视发如首,不敢轻易毁伤。
为生人立衣冠冢不管放诸何处,更是大大的不吉。
傅文的话一向不多,但此刻也不由显出震惊之色,开口问道:“将军此举何意?这件铠甲乃是皇上钦赐,为何弃之?”
李琰淡淡道:“大患已除,余愿已了,再不愿置身红尘是非之中,往日岁月都将随着这件承载昔日荣耀的铠甲葬入黄土。”
他侧头深深看了一眼傅文,忽而问道:“你跟了我多少年了?”
傅文不假思索,回道:“卑职十二岁起就跟着将军,差一个月又六天就整七年了。”
李琰微笑着道:“你记得很清楚,想必跟着我的日子确实无趣得很。”
他轻叹了口气,接着道:“整整七年了!人生在世,区区数十载光阴,转眼而逝,有多少个七年可以挥霍。从今往后,你不必再跟着我了。”
傅文猛然抬起头,动容道:“将军要我走?”
李琰沉默了半晌,长叹道:“你从军多年,凭你的本事,本不该只是个校尉,是我碍了你的前程。”
傅文大力摇头道:“卑职是自愿侍奉在将军左右的,况且功名也并非卑职所求。”
李琰道:“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,离了我,你会快乐些。你若不愿从军,我可以托舅父为你置一份产业,娶一房媳妇,过些安乐日子,岂不是要比跟着我这个废人要好得多么?”
傅文“噗通”一下跪在地上,黯然道:“卑职身受将军大恩,已决心以此生来报答将军的恩情。”
李琰淡淡道:“七年的光阴,不管是什么恩情,都该还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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